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,学院的生活都是单调且枯燥的,宿舍—饭堂—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让人机械麻木。尤其是饭堂的伙食,每天走在去饭堂吃饭的路上,对我来说都是一段充满失望与无奈的路程:想着又要啃着拳头大小的馒头,就着永远不变的几样寡味菜式,真是打不起什么精神。直到有一天,突然发现去饭堂的路边多了间小面馆,便让这份单调生出些期盼的色彩来。
小面馆坐落在校园西边,从01楼去大食堂必经的道旁。面馆不大,同宣化街上的小餐馆相似的布局:几张简陋的餐桌和凳子,中间有一个煤火炉子,一根铁皮烟囱自炉子上面直通屋顶。屋子一分为二,小的一半有两个煤气炉灶,一张铺着不锈钢皮的揉面案子,一个放碗碟的立柜,是加工操作间。大的部分就是用餐间了,靠近门口摆了一张书桌改装的收银台。小面馆就卖两三种食品,手擀的面条、手工包的饺子和自制的葱油饼。面条劲道,饺子饱满,葱油饼实惠,价格却有点记不清了,好像是面条五毛,饺子一块,有十只,葱油饼两毛,饭堂的菜票也收。面馆是院工老关一家开的,所以开始大家称之为“老关面馆”或直呼小面馆,因为仅此一家。
开业之初,门庭若市。我去的时候等候的队伍很长,一直延伸至屋外,屋内热气蒸腾,香味外溢。同学们端着饭盒在外面排队,秩序井然。不时有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看,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。面馆的门挂着一道厚重的门帘,有人进出时从门里带出一团雾气,朦朦胧胧的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我跟在队伍后面等了将近二十分钟,一边还在暗自嘲笑那些性急的“猴子”们。
终于轮到我了,我用力掀开门帘,眼前顿时一亮,雾气氤氲中,有一位“仙子”伫立柜前,俏脸如霜,眉目如画。我一时惊呆了,地院竟有如此美丽女子。
“同学,请问要吃点什么?”美女冷声问道。声音清亮,字正腔圆。
“哦哦,我看看都有什么。”我不敢直视她的脸,目光逡巡着寻找价目表。四壁空荡,我看见操作间居然挤了四五个人,有的在包饺子,有的在擀面下面,忙得热火朝天,看样子老关头一家都出动了。
“别找了,面条五毛,饺子一块,葱油饼2毛,就这三样。”仍然是冷冷的声音。水雾渐散,美女渐渐清晰起来:只见她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,身材苗条,骨肉匀称,长长的脖颈,雪白的肌肤,五官精致,琼鼻黛眉,大眼如潭,那深潭中不是秋水,而是寒冰,透着丝丝的寒气,让人不敢逼视。冰美人有一种大家闺秀般的高贵气质,与简单的柜台显得那么格格不入,倒更像是一个久居深闺,出来体验生活的大户千金。
“快点,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。”“千金”催促道。
我赶忙点了一份饺子挪到一旁等着,这时才恍然屋外排长队的真正原因。这种级别的美女在当时的河北地院还真的是凤毛麟角,老关头好福气。饺子胖乎乎的,冒着热气卧在饭盒里,填满了大半个饭盒。我直接将醋洒在饺子上,咬一口,韭菜交织着猪肉的香味顿时溢满口腔,大满足。手端着饭盒往外走时,忍不住回头望着门前的倩影,终是体会到什么叫秀色可餐。
老关老两口有三个孩子,两男一女,关姑娘排在中间,兄弟姐妹轮着来店里帮忙,关姑娘刚开张时每天都在店里,后来却不经常来,只是偶尔抽空帮忙,不知道是在读书还是有自己的工作。小面馆的生意一直很好,尤其是关姑娘驻店的时候,它成了学院难得的一道风景点,每天来景点光顾的人都不少。后来据说有的人借钱也要去打卡报道,说是打打“牙祭”,实则过过眼瘾。关姑娘总是面若冰霜,对所有顾客不假辞色。有时候男生偷偷多瞅两眼,两道如剪寒光射过来,便自惭形秽,低下头来。她就像是远远池塘中盛开的一朵静静的白莲花,但却永远只是在水一方。学生中渐渐传出“冰美人”,“面条西施”的称号,也有人私底下把他们家的面馆称为“西施面馆”。那时校外流行在录像厅看港台剧,记得有一部记不清什么名的港剧中有一个美女叫“露露”,也不知是谁,就把这个绰号送给了关姑娘,剧中的露露冷艳如霜,像一块晶莹的寒冰。可看在眼里,却是热乎乎的。
后来某一天寒冰终于融化了。
破冰者就是我们班的特招班“老大”。老大的体招专项是十项全能,身高1.86米,剑眉星目,身材健美匀称,六块腹肌清晰可见,即便放到现在也是让小姑娘尖叫的帅哥,在地院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。当得知他与“冰美人”拍拖时,除了稍感失落,大家都不意外,觉得只有老大能配得上这个级别的“天仙”。我与老大关系不错,偶尔也会同他一起去小面馆帮忙卸货包饺子什么的,见到“冰美人”已经不那么局促,开口敢叫嫂子了。关姑娘亦不冷脸,展颜一笑,如冰雪融化,倾国倾城。后来熟络了,也了解到她并不如外表表现得那么冰冷,只是不喜与陌生人交往而已。虽然学历不高,但骨子里自带着一股孤傲,令人却步。据说老大追她时也是做好十足准备,各种小心试探,再加上百折不挠,终于赢得美人归。两人成双入对时,确是金童玉女,神仙眷属,令人艳羡。
“西施”面馆一直开着,尽管后来没有刚开张时那么红火,但大食堂糟糕的饭菜还是令不少人时时光顾面店。后来店里也扩大了经营范围,有卖啤酒熟肉和一些其他饮料,生意也渐渐常态化了。与关姑娘接触多了,也就少了一份惊艳,多了几分烟火气。都说美女就像是一面镜子,能照亮男人心里的角角落落,把那些污垢阴暗显现出来,并产生自悲的情绪。无怪乎大部分“坚强”的男性,抵受不了绝世美女的一瞥,自惭形秽,不敢对视。无疑,关姑娘就是一面很明亮的镜子。
毕业那一年,有一天晚上,我打球错过了晚饭,独自来到小面馆。
天色已晚,平时吃饭的路上十分寂静,空无一人。小面馆中有一晕灯光从窗口透出。我推门进去,店里只有“露露”一人,只见她坐在柜台前,双手托腮,怔怔地发呆,一副有心事的样子。
“怎么了,嫂子,在想老大呢?”我开玩笑道。
露露脸一红,“天天见面,想他干嘛。”接着问道,“这么晚了,还没吃?”
“打球累了,在床上眯了一会儿,就睡过了。”我答道,“给我来碗面条吧。”
露露应了声,站起身来,从墙上取过一条围裙系在腰间,走去隔壁操作间下面条去了。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窈窕的身影熟练地忙碌着,待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,里面竟然卧着两个鸡蛋。看着我惊奇的眼光,她轻声道:“鸡蛋我请,平时你也没少帮忙。”我的心一下暖起来。
“听说学院就要搬到石家庄了,你们搬不搬?”我边吃边问道。
“这不正发愁了嘛,搬迁是有名额的,父亲在争取。”露露已摘下围裙,坐回柜台边,悠悠地说道,目光柔和,没有半点往常的寒冽。“而且,石家庄离他家近。”
我知道他是指谁,老大的家是邯郸的,可是毕业后还不定分到哪呢。我突然有点明白她的心事。屋里沉寂下来,只有我大口吃面的声音。面条分量很足,除了两个鸡蛋,还撒了大量的葱花,香喷喷的。看着坐在柜台边又陷入遐想的那美丽的倩影,我的心突然变得异常的宁静,同时有着满满的祝福。
那天以后,我再也没见过露露。西施面馆一如既往地开着,同学们也在为毕业分配在忙碌着,渐渐地,西施面馆已淡忘于记忆中,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有没有搬到石家庄。后来,听说老大回到了邯郸,在闻名全国的邯郸钢厂工作,有同学说在钢厂宿舍区见过露露,依然是冷傲的面孔,只是身材已经发福了。但在我的记忆中,仍然住着一个冰肌玉骨,挺拔俏立的“面馆西施”。而西施面馆,也永远镌刻在我的饕餮记忆中。
完稿于2023年4月28日
作者简介
梁杰,籍贯广西贵港,现居广州。毕业于河北地质学院(现8846威尼斯)84经管系,爱好文学,摄影,美食,运动。